有人曾問莎拉·埃德蒙森(Sarah Edmondson)為何多次加入“耐克塞姆”(NXIVM)性邪教。直到2017年,當她周圍的女性腹部私密處都被烙上印記,她本人也赤身裸體地站在朋友家中時,莎拉才真正開始自問:我是如何來到這里?為什么要加入這個北美邪教?
當然,莎拉身處邪教內(nèi)部,與其他名人廝混一起,遵循著她認為可以改變?nèi)藗兩畹慕塘x時,從來沒有人使用“邪教”這個字眼。
專家史蒂文·哈桑博士(Dr Steven Hassan)曾與莎拉及世界各地其他邪教幸存者一起工作,他指出,人們普遍認為只有愚昧無知的人才會被邪教招募,而自己加入的是社區(qū),非邪教。哈桑表示,事實恰恰相反:邪教針對的往往是最優(yōu)秀、最聰明的人——像莎拉這樣的演員,以及有錢有權(quán)有勢的人,比如那些加入澳大利亞最臭名昭著邪教“家庭”的醫(yī)生和政府官員。
2017年的某天,莎拉與其他女性一起被烙上了印記。后來,她們得知烙在她們身上的符號是NXIVM性邪教領(lǐng)導(dǎo)人基思·拉尼爾(Keith Raniere)名字的首字母,后者最終因性交易和其他虐待行為被判處120年監(jiān)禁。
莎拉對于自己當初為什么這樣做也很迷茫。“就算是發(fā)生在自己身上,也很難完全解釋清楚。”但是,當她離開該邪教時,身上的烙印成為扳倒邪教頭目拉尼爾的關(guān)鍵證據(jù)。
那么,人們?yōu)楹渭尤胄敖蹋窟@些邪教組織如何運轉(zhuǎn)?人們又如何才能掙脫邪教的束縛呢?
1972年在加拿大舉行的“上帝之子”集會
什么是邪教?
揭開“家庭”邪教面紗并將創(chuàng)始人安妮·漢密爾頓·拜恩(Anne Hamilton-Byrne)繩之以法的偵探萊克斯·德·曼(Lex de Man)認為,任何邪教都具備兩個主要動機:金錢和控制權(quán)。“尤其是控制有錢人,”他說道。哈桑博士補充了第三個動機:“性”。
數(shù)千個有害團體,如“家庭”邪教和NXIVM邪教在歷史中相繼崛起,但最具代表性的邪教團體出現(xiàn)在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:牧師吉姆·瓊斯(Jim Jones)最初在印第安納州建造的“人民圣殿教”,糅合了基督教、靈性等元素。
20世紀70年代后期,丑聞曝光,加上瓊斯自己的偏執(zhí)使他率領(lǐng)追隨者深入南美叢林,搬到了一個被稱為瓊斯鎮(zhèn)的所謂烏托邦公社。1978年,當一名美國國會議員和其他人前來調(diào)查這個日益成為集中營的地方時,瓊斯下令殺害他們,并下達了最臭名昭著的指令:下令追隨者與他一起集體自殺!
包括兒童在內(nèi)的900多人在被洗腦或以其他方式被迫飲用摻有氰化物和鎮(zhèn)定劑的酷愛果汁(Kool-Aid)后死亡。這是美國在“9·11”事件之前因蓄意行為導(dǎo)致的最大一次平民死亡事件。瓊斯鎮(zhèn)事件遺留下了不僅代表邪教,而且更廣泛地代表了類邪教的思想:“他們喝下了酷愛”,“喝酷愛飲料”遂成為一個習語(譯注:指人蒙受致命性欺騙)。
“破壞性”邪教往往具有三個主要特征:一個極富魅力的頭目、對信徒實施精神控制以及剝削(包括經(jīng)濟、性或其他形式的剝削)。
并非所有教派都是邪教,也并非所有邪教都是教派。邪教像傳銷一樣擴張,信徒經(jīng)常拉攏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加入。有些人實際上是在做傳銷,比如NXIVM,它出售昂貴的自我提升課程,并確保少數(shù)高級培訓(xùn)師可以賺錢(欺詐性加密貨幣OneCoin和多層次直銷模式的某些公司也被稱為邪教)。
許多知名邪教都曾像“人民圣殿教”那樣經(jīng)歷過世界末日或暴力暗流,追隨者被迫施加可怕行為。“曼森家族”(Manson Family)在1969年企圖通過謀殺富有的白人女演員莎朗·泰特(Sharon Tate)及其四個朋友來發(fā)動一場種族戰(zhàn)爭;日本“奧姆真理教”(Aum Shinrikyo)于1995年在東京地鐵發(fā)動沙林神經(jīng)毒氣襲擊,造成13人死亡1000多人受傷(該邪教最初在偏遠的西澳大利亞州拿不幸的綿羊進行毒氣實驗)。
就算沒有對“外人”實施犯罪,對邪教組織來說,在其內(nèi)部實施虐待和懲罰也是司空見慣。例如,有人指控美國邪教“上帝之子”(Children of God)虐待兒童,被拐到邪教“家庭”的孩子則稱,他們經(jīng)常因為“表現(xiàn)不好”挨打受餓。
這些虐待通常是心理和經(jīng)濟上的。漢密爾頓·拜恩設(shè)法說服追隨者簽署超過數(shù)百萬美元的財產(chǎn)協(xié)議。她命令信徒們隨心所欲地離婚和再婚,甚至獻出自己孩子交由她撫養(yǎng)。
NXIVM邪教受害者莎拉·埃德蒙森打破沉默,在《紐約時報》頭版披露她在NXIVM時所經(jīng)歷的一切
哈桑根據(jù)自己建立的一套不當影響差異性對照表對邪教進行排名,現(xiàn)在國際上的一些人口販賣研究專家也在使用這種方式。他說,我們或多或少會受到一些影響,從包括社交媒體應(yīng)用算法引導(dǎo)我們滾動鼠標進行點擊,到政客利用我們的恐懼進行投票。“關(guān)鍵問題是要有自由意志、知情同意權(quán)。宗教自由不應(yīng)僅僅意味著信仰自由,還應(yīng)包括脫離(某教派)的自由。”
“有些時候,事情只是有點邪教意味。比方說,你在澳大利亞有參加CrossFit(譯注:風靡全球、深受男同性戀群體歡迎的一種健身方式,逐漸成為一種狂熱崇拜)嗎?”莎拉打趣道,“但(危險的)邪教不僅僅是白袍、摻毒的酷樂飲料或者喝山羊血。實際上各種形式的權(quán)力濫用,它無處不在。”
雖然美國通常被視為邪教的大本營,但世界上許多主要教派也深深植根于澳大利亞,包括造成韓國第一次大規(guī)模新冠病毒暴發(fā)中心的秘密邪教,也一直在悉尼和墨爾本街頭招募信徒。
萊克斯·德·曼回憶起第一次調(diào)查“家庭”邪教時的情景,與他交談的人有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。“沒有人真的相信這會發(fā)生在澳大利亞,”他說,“人們需要了解在自家后院會發(fā)生什么。”
2005年,4000多對新人在韓國邪教“統(tǒng)一教”頭目文鮮明安排的集體婚禮儀式上
人們?yōu)楹螘尤胄敖蹋?/strong>
莎拉是加拿大的一名女演員,多年來苦苦掙扎。為尋找生活的真諦,她選擇來一次不同尋常的旅行冒險。“我真的進行了一次‘電影精神之旅’。”在那里,她坐在著名電影制片人馬克·維森特(Mark Vicente)旁邊。他剛剛加入了一個名為NXIVM的教派,他認為這能夠激發(fā)他的創(chuàng)造力。“我信任馬克,”莎拉說,“像‘耶和華見證人’(Jehovah’s Witnesses)這樣的信徒在街上來拉你傳教是一回事。當你遇到一個真正尊重的人時,他們會說,‘嘿,你可能會喜歡這個東西’,那就是另一回事了。”
危險信號馬上來了:每個人都必須在脖子上系上飄帶,類似空手道腰帶一樣分級,他們稱NXIVM領(lǐng)導(dǎo)人拉尼爾為“先鋒”,高級教師南希·薩爾茲曼(Nancy Salzman)為“學監(jiān)”。
但是,正如哈桑解釋的那樣,邪教這樣做是在鼓動潛在信徒,讓他們忽視自己的直覺,走出舒適區(qū),拋開自己的“障礙”。“你以為自己在成長,但這實際是一個陷阱,”他說。例如,為期三天的NXIVM強化課程結(jié)束時,有一個人為的所謂突破在等待著大家,這是雜糅了薩爾茲曼擅長的可疑催眠療法和“科學教派”的“審核”實踐,鼓勵信徒分享他們的秘密和創(chuàng)傷(“科學教派”在法、德等國被定性為邪教,但在澳大利亞、美國和意大利依然認定為宗教)。
哈桑說,催眠會使得一個人搞不清是自己決定加入邪教還是被攛掇脅迫加入,但通常老一套的欺騙也會奏效。他回憶起20世紀70年代自己19歲時被招募到“統(tǒng)一教”(又稱“文派”)時的情景,沒有人會事先告訴你正在進入什么領(lǐng)域。“這兩個漂亮的女人在和我調(diào)情,邀請我吃飯。”不久,他就跟著該組織在華盛頓國會大廈的臺階上禁食,抗議對時任總統(tǒng)理查德·尼克松進行彈劾,因為尼克松是“統(tǒng)一教”頭目文鮮明的朋友,應(yīng)當作為“大天使”受到保護。直到哈桑為了“統(tǒng)一教”兩天不眠不休后,精神恍惚中撞毀了一輛籌款車,他才重新與家人恢復(fù)聯(lián)系,并看清自己一直在過的那種生活,而這一切都是拜一個自詡為救世主的人所賜。
托雷·克萊維耶(Tore Klevjer)被吸引到“上帝之子”中時,他才22歲,正在歐洲背包旅行。“我當時正處于人生的十字路口,不知道生活該怎么辦。”他說。11年后,他與家人一起脫教,現(xiàn)在是新南威爾士州一名顧問,幫助其他邪教幸存者,同時經(jīng)營著澳大利亞“邪教信息與家庭支持組織”(CIFS,Cult Information and Family Support)。
1975年,荷蘭布雷達一牧場,22歲的托雷(左三)和其他新招募的“上帝之子”邪教信徒們
他說,邪教招募人員會關(guān)注人們的弱點。“就像任何優(yōu)秀推銷員一樣,他們會發(fā)現(xiàn)你想要什么,并根據(jù)你的需求量身定制信息。加入后,你也會學到訣竅。”也許某位資深人士會對你產(chǎn)生特別興趣;或者你將獲得邀請,參加邪教專家所說的“高度興奮”活動,例如NXIVM每年舉辦的為期一周的慶?;顒樱Q為“V周”(V Week)。
莎拉在脫教前還成了NXIVM的明星招募者,她形容這種策略類似于家庭暴力受害者所經(jīng)歷的“愛情轟炸”。“它總是從鮮花、巧克力和浪漫開始,”她說,“然后某個時刻,一個卑鄙的觀點或事情讓你想要離開:他們真的這么說嗎?但你又希望視而不見。因為你想加入NXIVM,你想成為這個正在改變世界的特殊群體的一員。拉尼爾這樣的邪教頭目利用的就是像我這樣想要幫助他人的人。”
托雷同意此說,邪教獵尋那些能夠展示教派形象的人,而不僅僅是那些愿意相信它的人。但他警告說,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種狂熱崇拜。“所以也許你不會被宗教崇拜所吸引,但是冥想、自我發(fā)展,甚至是承諾金錢的東西呢?每個人都有一個觸發(fā)器。”
在互聯(lián)網(wǎng)時代,邪教可以在與世隔絕的公社之外行使權(quán)力。包括哈森在內(nèi)的許多專家都認為 “匿名者Q”是一個邪教,盡管它沒有明確的領(lǐng)導(dǎo)者,但 “匿名者Q”于2017年在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首次點燃了新冠病毒陰謀論。
“所有人都渴望群體,渴望歸屬感,”托雷說道,“尤其是在這個動蕩的時代,世界已經(jīng)變成一片灰色。我認為,人們認同這個世界非黑即白只是為了保持自己的理智。”(未完待續(xù))